如何面对荒诞：西西弗斯与逃走的人对话

出走并非终点,远方也并非最终答案。但人们总有越过眼前藩篱的冲动,对自我位置的追问不会停歇。——逃走的人

众神惩罚西西弗斯，让他无休止地将一块巨石推上山顶，而巨石却总是因自身重量滚落山脚。他们不知为何地认为，没有比徒劳无功且毫无希望的劳动更为可怕的惩罚了。——西西弗斯的神话

西西弗斯极尽全力举起一块巨石，一次又一次地滚动它，推它上坡。肌肉的酸痛和汗水的刺痛充斥着他的感官，那张紧缓的脸，脸颎紧贴着石头，肩膀支撑着重泥覆盖的重量，脚紧扣地面以防滑动，双臂伸展着为下一次努力准备。当他达到天际，巨石滚落回原地，伴随一声沉闷的轰响。西西弗斯稍作喘息，又如往常般准备重复的开始。此时，他发现来了两个访客。他试图在记忆中搜索这两位访客的身份，有些熟悉，但却怎么也想不起来。其中的一位访客向他打起了招呼。

陌生人："西西弗斯，每天看你推着这块石头上山，我的心都在痛。对了，我叫隐居者，这位是我的朋友逃避者。他曾经也是一位不愿接受命运安排的人，但最终选择了离开。让我告诉你我的故事。我曾经是一名在大城市工作的普通人，每天被困在无尽的工作循环中。早上挤地铁，晚上加班，为了买房供房贷而拼命工作。一天又一天，就像你推石头一样，看不到尽头。直到有一天，我在办公室里突然崩溃了。我问自己：难道这就是生活的全部意义吗？

那一刻，我突然意识到生命中的一切似乎都是徒劳的，重复无处不在。我们重复吃着同样的食物，听着同样的音乐，唱着同样的歌。生命亦是如此，出生、成长、死亡，不断循环。

我们都困在自己的循环中：有人追求财富，有人追求地位，有人追求名声。但这些追求本身，不也是一场无尽的重复吗？

这一切有什么样的意义呢？我们谁能战胜这样的重复呢？这样一眼能够望到头的生活值得过下去吗？为什么要被永恒的重复所折磨呢?

于是我卖掉了所有家当，用那笔钱在偏远山区买了一间小木屋。现在我种菜、养猫、看星星，过着简单而自由的生活。没有KPI的压力，没有房贷的负担，也不用去迎合任何人。在那里，完全按自己的节奏生活。 我找到了内心的平静，舒适的生活。

逃避者也插话道："是啊，我们都曾被生活压得喘不过气。工作-相亲-结婚，像这样被安排好的人生轨迹。过着别人的生活，我为什么要用我的一生去赌呢? 为什么要接受这样的命运呢？

现在想打游戏就打游戏,想躺着就躺着,多自在。生命这么短暂,为什么要被一块永远推不上去的石头所束缚?加入我们吧,在偏远的小城过简单而自由的生活。

西西弗斯："先生们，你们的好意我心领了。不过请告诉我，在你们的隐居生活里，你们找到了什么？"

隐居者："我们找到了内心的平静。远离世俗的喧嚣，不再被欲望和期待所困扰。每天看云卷云舒，听鸟鸣虫叫，没有人打搅，也不期望有人来打搅，我们可以过着自己的生活，那是一种新的生活，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自由。这不是比推石头好得多？"

西西弗斯：（露出微笑）"平静？自由？崭新的生活？

这山顶的风景比任何地方都要壮丽。当石头从山顶滚落时，我走下山去，微风轻拂我的脸庞，耳边传来松涛阵阵，阳光穿透山间的薄雾洒在我的肩上。那是我思考的时刻，每一步都伴随着新的领悟。在那些时刻里，我是自由的。

真正的自由并非来自外部环境的改变，而是来自内心的觉醒。你们以为远离尘世便能获得自由，以为离开命运的安排便能掌控生活，但你们应该问问自己：可以挣脱内心的束缚吗？可以避免另一种形式的桎梏吗？

的确，你们确实找到了一种生活方式,但请不要把它视为逃离重复的终极答案。

（停顿了一下，目光转向隐居者和逃避者）朋友们，你们所谓的隐居，不过是用另一种重复替代了当下的重复。你在深山中，不也要日复一日地种菜、养鸡、劈柴、炸串店、网络社交？逃离了一种的循环，却陷入了另一种重复的生活。这与我推石上山，又有什么本质的区别？"你们为何要放弃希望。

隐居者：西西弗斯，我为你提出这个问题感到悲哀。你在这里做着无用的事情还来大谈希望。

好吧，我来告诉你，希望只是希望女神与魔鬼一起谋划的骗局。

魔鬼需要一种东西，这东西叫'无望'，痛苦磨盘才能磨出"无望"。魔鬼虽然能够手持大棒，鞭打人们去推动"痛苦磨盘"，但是磨出来的无望太少，怨恨太多。

无望只有人们自愿的推动这磨盘才能产出。

魔鬼心生一计，他通过哄骗，骗来的希望女神，让她给这些人希望，同时这个希望永远也不能达成。只有这样他们才会一直不停的前进。

希望就是那个驴子眼前的胡萝卜，然后驴子朝着胡萝卜前进一步，胡萝卜同时也前进了一步。驴子始终无法得到胡萝卜。只是感觉快要接近这眼前的希望，不得不继续向前。

魔鬼早已将缰绳套在了驴子的身上，驴子的前进推动着痛苦磨盘，而这磨盘产出的是魔鬼需要的无望。希望女神总是变化着不同样式的胡萝卜，让我们看到希望向前，但是我们始终无法得到。

逃避者：对，我早就看穿了希望女神的把戏，所以我用黑布遮蔽双眼。用腊丸堵塞耳朵，戴上N95口罩。防止她的诱惑。可是他还是会拿着鞭子不断的抽打你，让你来推动磨盘。

逃避者："你说的重复？不,这完全不一样! 我们选择的循环是出于自愿,而不是被迫的。我可以随时改变,想种菜就种菜,想养鸡就养鸡, 我可以按自己的节奏生活, 不用看任何人的脸色。你推石头是因为众神的惩罚,而我们的生活方式是自己的选择。这难道不是最大的区别吗？至少我的生活是自由的,而你,你只是在自欺欺人地美化自己的囚徒生活。"

你说我们只是换了一种循环。但至少我们敢于改变,敢于逃离那个压迫我们的系统。

我来告诉你我们身边的例子，她从小生活在一个沉默的家庭里,父亲整天躺在沙发上,母亲期望她赶紧结婚生子。但她选择离开,去了最北边的小镇,开了家小店,养猫,过着自己想要的生活。这不正说明逃离也是一种勇气吗？

隐居者：我们不是在逃避,而是在寻找一种更有尊严的活法。你推石头难道能获得尊严吗?只是徒劳地重复着毫无意义的劳动罢了。至少我们敢于打破这种循环,敢于选择不一样的人生。

你说得对,生活处处都有循环。但问题是:这个循环是否让我们感到快乐？是否符合我们的本心？在深山里种菜、在小城里打游戏,至少是我们自己选择的生活方式。这难道不比被困在一个令人窒息的循环里要好吗？

西西弗斯：（继续推着石头）“你们说得没错，这石头注定推不上去，命运早已写好了这一切。但你们有没有想过，正是因为这永无止境的徒劳，我才真正掌握了自己的命运。每一次推动，虽然结局早已注定，但那一瞬间的选择是属于我的，那一滴滴汗水，见证的不是失败，而是我的坚持。推石头的意义，不在于到达山顶，而在于我选择继续。”

推石的意义不在于到达山顶,而在于推石本身。当我全身心投入推石的过程时,我便超越了对结果的执着。这不是被魔鬼操控,而是对命运的反抗和超越。

你们把希望简单地理解为'得到某物'的期待,这太狭隘了。真正的希望是对存在本身的肯定,是在荒诞中找到意义的勇气。我推石不是因为期待到达山顶,而是因为在推石中我体验到了生命的强度和尊严。

逃避者,你用黑布遮眼,用腊丸塞耳,这不是摆脱束缚,而是另一种自我禁锢。你以为逃避就是自由,但真正的自由恰恰在于直面现实并在其中找到属于自己的意义。

隐居者,你说希望是骗局,但你有没有想过,也许正是看穿了这'骗局'后依然选择希望,才是最高的智慧?魔鬼和希望女神的故事很精彩,但你忘了一点:在这个寓言中,真正的主角既不是魔鬼也不是希望女神,而是选择如何与希望相处的我们自己。

所以,我不会放弃希望,因为希望不仅仅是前方的胡萝卜,更是此刻的我在做什么、如何做、为什么做的选择。这种选择本身,就是对命运最有力的反抗。"

隐居者："你真的从未动摇过吗？从未想过放弃？"

西西弗斯：（望向远方）"当然动摇过。每个黎明，当我再次面对这块石头时，都会有一刻的狠意。但正是这些狠意让我更加确信：我必须继续，因为这是我的使命。"

隐居者："使命？还是执念？"

西西弗斯："也许都是吧。但这不重要。重要的是，我在这里找到了自己的位置。就像你们在山中找到了你们的位置一样。"（停下推石，擦了擦汗）"但是朋友们,你们有没有想过,为什么要用一种逃避替换另一种逃避？在城市里,你们逃避工作和责任；在深山里,你们逃避面对自己。

如果你们认为这是一种避世的态度，那么这与那个半裸常年躺在客厅里的男人有什么区别呢？反而他的表现看起来像真正的隐居者，他整日躺在沙发上，听着无休止的有声小说，逃避着工作和家庭的责任。但他真的获得了自由吗？

隐居者：（有些局促）"那不一样...我们是主动选择离开..."

西西弗斯：（笑着摇头）"真的不一样吗？那个男人以为自己在逃避，却被困在了更大的牢笼里。你们以为在躲避现实，却可能正在重复他的错误。"而我却在推石头中找到了自由。至少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，也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。"

逃避者："可是我们厌倦了..."

西西弗斯：（扛起石头继续往上推）"厌倦？我每天也会厌倦。但正是在这厌倦中,我领悟到了最重要的事情 ，生命的意义不在于逃避厌倦,而在于直面它,超越它。你们逃到深山是为了寻找新的可能,但新鲜感终究会消退,厌倦终究会再次降临。而我选择正视这永恒的重复,在重复中创造属于自己的意义。这不是认命,而是在命运面前保持尊严的方式。"

隐居者："但在我们的山中，有清泉，有野果，养猫、打游戏、不必像你这样终日劳苦..."

西西弗斯："朋友，你以为我是在受苦吗？不，我是在创造。每一次将石头推上山顶，我都在重新创造自己的命运。这不是惩罚，这是我的选择。"

逃避者："选择？众神给予你的惩罚，你管这叫选择？"

西西弗斯：（停下来直视对方）"是的，选择。众神可以决定我的处境，但无法决定我面对处境的态度。当我选择去接受这份命运，甚至去热爱它时，我就成功地战胜了众神的惩罚。"

隐居者："可是...这样的人生有什么意义呢？"

西西弗斯："意义？意义不是被赋予的，而是被创造的。巨石滚落山脚，这是命运的定置；但推上山顶的每一步，是我的选择。意义就在于，我赋予这看似荒谬的重复给予我的意志。"

"也许改变不了结局，但结局并不是人生的全部。每一次推石头的过程，我都在磨砺我的意志，感受我的存在。众神剥夺了我的自由，但他们剥夺不了我的态度。虽然我无力改变这些，但我有自己的态度。当我接受并热爱这份荒谬时，我已经成功地战胜了他们。"

（看着两位访客）"朋友们,真正的自由不在于逃离命运，而在于直面并超越它。逃避解决不了任何问题，隐居也无法带来真正的安宁。唯有直面这些真实，我们才能超越命运。重要的不是终点，而是过程本身。

访客们互相看了一眼,似乎若有所思还想说些什么。但他们放弃了，因为他们一致认为西西弗斯已无药可治。最终,他们默默离开了。山上又只剩下西西弗斯和他的石头。但在他脸上,却露出了释然的笑容。

评价

卡缪说：“我们必须把西西弗斯想象成幸福的。”但我们无法说这群隐居者是幸福的。

当人们问到意义问题的时候，他们会轻易的得出结论说，这一切的生活有什么意义呢？因为他们认为自己可以轻易看到自己的一生。非常的容易陷入虚无主义，即人生没有任何的意义。

意义不是抽象地存在的，而是在具体的生活实践、与世界的互动中展现的。当我们过度抽象地思考"整个人生的意义"时，反而失去了在当下发现意义的能力。